民间传说他是个“大蒜英雄”,有人猜测,这个名号有可能是夸他出身平民,亦有可能贬他脾气有时候有点臭。但他的确喜欢办案的时候甚至采访的时候,都嚼上一瓣大蒜。
看到大队长时,山东省龙口市公安局刑警付绍刚正在二楼,他站在窗口赔着笑脸打电话。他忘了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,女儿正冲他撒娇,说老爸是个大骗子,本来说好陪她,又在单位加班。
大队长铁青着脸,步子紧促,一头扎进办公楼。一看这架势,付绍刚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赶忙挂断电话。他习惯性地低头看了一下手表,刚刚下班半个小时。他已经做好了通知兄弟们加班的准备,对于刑警乃至所有警察来说,加班是家常便饭。
干刑警时间长了,付绍刚早已养成一个习惯,观察日常生活中的每个细节。比如说,在公安局大院里,刑警队“霸道”地占据了整座楼,只要有人神情严肃地进进出出,保准是出情况了。在这个当口,其他单位的同事会对他们投来赞赏的目光,毕竟刑警是最危险的警种之一,不论侦查、跟踪,还是蹲守、抓捕,时刻都得玩儿命。
17点30分,出大案子了
他猜想得没错,果真出了大案子。
在回队的路上,大队长已经让人电话通知兄弟们归队。只是几分钟的工夫,人们已经聚到会议室。看来大伙儿跟自己一样,不管手头有没有案子,都会推迟些时间下班,最牛的是,哪怕深夜或是凌晨,也能火速集结。付绍刚寻思,这就是所谓的迅雷之势吧。
如若是影视剧,此时要么电闪雷鸣要么暴雪将至,总会制造些紧张的氛围。可现实终归是现实,这天风和日丽,让人明显感到了春的气息。都说外界环境能影响人的情绪,但好天气没给付绍刚带来好心情,相反他却有些心烦气躁,原因是刚才的那通电话。当地人有个顺口溜,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,赛过神仙无忧愁,可这个把月以来,他始终没着家。
早些年,他踌躇满志,在外人眼里,刑警是风光的,很容易出成绩,也很容易立功受奖,心生自豪是情理之中的。那段时间,付绍刚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板板正正,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干练。讲究形象是人之常情,可有人说他太讲究,别瞧只是三两个字,这等于是极大的嘲讽。刑警队的人说话从不拖泥带水,表扬抑或批评,用词都很“吝啬”,仿佛多一个字都会影响办案时效。
事实证明,这个批评非常客观,有时候一蹲守就是好几天,别的季节还能凑合,赶上夏天就是活受罪了,酷热难耐、蚊虫叮咬等等,这些都在考验人的意志。付绍刚最怕的是犯困,他兜里时不时会揣些蒜瓣,刑警的工作性质就是连轴转,他用生嚼大蒜的方式驱赶瞌睡虫。可以想象如今的付绍刚,不知不觉变得邋遢起来,女儿刚才在电话中还嫌弃,说他嘴里总是一股臭味。
扯得有点远了。他必须集中精力迎接新一轮的挑战。大队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,会场瞬间安静下来。接下来是通报案情,三言两语,全是干货。
下午,两点多出事儿,刚报警……从大队长的语速和语气上可以断定,肯定碰到了恶性案件。在龙口市刑警大队,每个成熟的刑警队员都养成了习惯,只要队领导说话省略了主语,那一定是碰到了难啃的硬骨头,而且必定是非常糟糕的状况。
紧急调来的视频资料,短短两分钟的播放时间,让在场的人都捏了把汗——
地下车库,只有几辆车,显得有些空旷甚至荒凉。大队长介绍说,城南,商场,刚开业。
一辆奥迪A6刚停稳,一辆黑色轿车就尾随其后,在旁边的车位停下。驾驶奥迪的中年女子向副驾驶位置上弯了下腰,应该是拿起了坤包,然后下车,关闭车门。视频隐约可见这是个很时尚的女人,购物是多数女人最大的爱好,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近在咫尺。
犯罪嫌疑人有两个,他们可能经过了几天的踩点,才把目标锁定这个开高档车的弱女子。大个子显然是头头,他把驾驶位置上的同伙一把拽出车门,把女人和同伙推搡到后座位,自己亲自开车。大个子扯下口罩,车子很快启动,飞速离开。
大队长说,停,回放,放大。可惜车速太快,面部轮廓是模糊的。付绍刚发现,大个子嘴动了动,从嘴形上看,可能是在骂同伙笨蛋。但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的脸型,他脑子里闪出一张头像,忍不住插嘴:宋某,一米八七,通缉,流窜犯……
此言一出,还在小声议论的战友们把目光聚到他的脸上,会场静得出奇,他甚至看到一位同事撇了撇嘴,好像想说又要出风头了吧。付绍刚心里清楚,这事儿不怨那位同事,因为在他刚当刑警那会儿,曾经惹下过“乱子”。他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,早已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,对此付绍刚非常自信,甚至有些“自负”。
提起那档子事儿,唯一可以开脱的理由是,那是第一次办大案要案。对手是个藏匿于矿区的色狼,碍于面子,被侮辱的被害人始终保持沉默,她们不愿回忆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某些事情。付绍刚和他的战友用了二十三天,终于固定了三起案子的证据,可谓费尽千辛万苦。其中一个重要的线索就是受害妇女被抢走的一部手机。在抓捕现场,付绍刚求胜心切,刚给嫌疑人铐上手铐,就问:手机呢?对方发蒙:嗯?
在总结讲评时,副局长修先蒿责怪付绍刚不该擅作主张问手机的事情,如若嫌疑人反侦查的意识强一点,从赃物上看到抓捕的意图,来个死不认账,会给审讯带来极大的被动。
真被修先蒿说准了,嫌疑人果然意识到这一问题,导致审讯过程并不顺利。负责审讯的就是刚才向他撇嘴的同事。那会儿,他的表现难免让人误会是在出风头。
过后,付绍刚总结说,办案子跟人的成长经历相似,就像小孩子翻跟头,起先天不怕地不怕,年纪稍大一点,就不敢再任性了。
如今他很少轻易发表意见,此时此刻,他胸有成竹,却受到同事的质疑。还好,技术人员上网一查,大个子的体态特征与网上追逃的宋某一致。资料显示,宋某练过武术,身体壮、出手狠,最要命的是,那家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,每次作案都会跟警方交手,然后逃之夭夭,好像是故意跟警察作对。
来者不善。参战刑警都意识到,逼得紧了,这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极有可能狗急跳墙,把绑架勒索变为劫持人质。既然确认了宋某的身份,大队长只强调了两个字:安全。在场的人心知肚明,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有分量了,也唯有确保自身安全才能保证人质的安全。
18点30分,启动预案,战斗分组
有个小插曲必须讲一下。
破获那次强奸案之后,付绍刚专门找到那个负责审讯强奸案的同事,给他道歉。那位同事递给他一支烟,然后自己点上一支,一声不吭地吸完。那意思很明白,刑警之间得讲究团结,不需要任何道歉。付绍刚不吸烟,他只是接过烟,学着别人的样子,别在耳郭之上。这也是一种态度。
在出发之前,那位同事跟很多年前一样,又递给他一支烟,付绍刚照例把烟卷搁在耳朵上。他们都是不善言辞的人,彼此双目对视,用眼神传递某种讯息,都是老刑警了,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都是暗示,如果在抓捕现场,可能是相互配合的暗号;在出发之前,则是期待战友凯旋归来。
同事在队上留守,现场调度、综合研判各方信息。他不断通过电台将情况通报出去,案件侦破的确得有人坐镇大后方,而且这个人必须耐心细致。在这一点上,付绍刚自认为不如那位同事。付绍刚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耳朵上方的烟卷,烟卷似乎还带着同事手上的温度,他甚至想,如果这烟卷像天线一样,可以随时接收同事的脑电波就好了。想到这里,他尴尬地笑了笑,受女儿读的科幻小说影响,他也学会异想天开了。可怜的小家伙,这会儿一定还在噘着小嘴,盼自己回家呢。
同事很沉稳,车载电台传来的声音不急不躁:宋某在商场地下车库一直打着远光灯,强烈的光线之下,视频资料无法看清车子品牌和型号,更看不清车牌号。
这听似毫无情感色彩的话让付绍刚气得想骂娘。看来歹徒真的具备反侦查经验,是只狡猾的狐狸。
跟所有绑架案的情节相似,宋某通过被害人发号施令,他让女人告诉自己的丈夫,一会儿让把赎金送到高速路上,一会儿让把钱搁到桥洞下,总是没个准信。刑警的车辆跟着被害人丈夫的车子,始终保持着适当距离。
无须强调任何注意事项,经验丰富的刑警队员会考虑到每一个细节。他们心照不宣,每次只有两辆车负责盯梢,一段路程之后别的车再顶上。警队的车与被害人家属的车辆或远或近,时而超车,时而减速,生怕引起宋某的警惕。
就在这个节骨眼上,一辆皮卡车驶入控制区域。巧的是,被害人丈夫的车子出现在哪儿,皮卡车就会跟到哪儿,速度不紧不慢。付绍刚的第一反应是,宋某换了车,转念一想不对,皮卡车的车况很差,作案后难逃法网。莫非宋某还有同伙?他把这个疑问报告给大队长。大队长回复两个字:盯紧。
付绍刚很谨慎地跟在皮卡车后面,但他还是挨骂了。为了保障被害人丈夫的安全,也为了第一时间取得交易地点变更的信息,队员杜宗江藏在对方车上。然而,被害人丈夫的手机免提中传来的对话显示,跟踪被发现了。在结束通话的一刹那,杜宗江还听到被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,夹杂着求救的声音。
想都不用想,大队长对付绍刚破口大骂,嫌他暴露了。付绍刚有苦难言,也无法解释。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会急,宋某一旦狂躁起来,啥事情都可能发生。
付绍刚气得牙根直痒痒,他刚才是为了搞清皮卡车上是不是宋某,才超了一次车。现在很明了,宋某在暗处,刑警在明处。他恨不得马上把皮卡车驾驶员揪出来,他只能嚼一个蒜瓣,提醒自己必须保持理智。
也就是两三分钟的工夫吧,在队上值守的人员通报说,已经查到皮卡车车主的信息,是个跑货运出租的,没有犯罪前科。付绍刚猛然意识到,宋某使的是障眼法,故意扰乱办案人员的视线。那就将计就计,队员张雷拦下皮卡车,开车就走,他们必须给宋某灌迷魂汤。
这期间,队上紧急跟宋某先前作案案发地的警方取得联系,得到的信息是,宋某心狠手辣,喜欢跟警察“玩游戏”,疯狂作案不单纯为了钱,更多的是为了过瘾。真应了那句老话,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。付绍刚气得在心里骂,这王八蛋耍弄警察,是为了换取“成就感”。
冷静下来一想,付绍刚倒抽一口冷气,这样的败类都是拼命的主儿,他赶忙把这个担心告知队友,并主动向大队长请求,发现宋某的行踪后,由自己执行抓捕任务。
他有意识地分散注意力,过于紧张会影响行动。他让自己走了一会儿神儿,刚刚为他们提供信息的是外地战友,他推算有多少刑警、有多少警察跟他们一样还在坚守岗位。
付绍刚还想起一件事儿,那是到泰安追捕潜逃九年的命案逃犯薛某智。在法院调阅案卷的时候,一位工作人员偷偷提醒他,说抓人很棘手,嫌疑人的岳父有很高的社会地位,千万别惹上一身骚。事后证实,人家是出于好心,所提供的消息均为实情,但在办案过程中,泰安警方没有走露半点风声。事后,付绍刚专门跑去感谢泰安同行,人家说天下刑警是一家。
不过,付绍刚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。他把宋某安排的交易地点梳理了一遍,发现始终是沿着高速路,朝着外地的方向一路前行。他进而想,对手既然能够随时掌握这些动态,说明活动区域就在高速路两侧。
付绍刚把个人的想法用对讲机传了出去,兄弟们一致认为,宋某那辆幽灵一般的车会与被害人丈夫的车同向行驶,这样也便于案发后以最快速度逃到外地。大队长决定派出两个组到高速路下的村道,付绍刚主动请缨,要求在宋某前方拦截。
这意味着,一旦遭遇歹徒,付绍刚将正面对敌,他已经把自己推到了生死边缘。
19点30分,他跟上了绑架犯的车
宋某不是一般的狡猾,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,任何车辆在附近出现都会引起足够的警惕。
付绍刚让驾驶员关闭车灯,开足马力,摸黑赶到宋某的前方守株待兔。一分钟、两分钟……二十多分钟过去了,宋某没有任何音讯。某一瞬间,付绍刚怀疑自己判断失误,他请求下车瞅一瞅。大队长回了两个字,还是“安全”。这是命令,更是战友之间的默契。
有个词儿叫春寒料峭,别看白日里有暖洋洋的太阳,晚间野外凉气逼人,冷风直接钻进脖颈。路旁的树上枝丫凌乱,把微弱的月光剪得支离破碎。付绍刚下意识地挺直胸脯,无论何时何地,他都得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,假若人蔫儿了精气神儿也就跟着没了。
他很快意识到,得把自己变成“怂蛋”。他赶忙伸手抓乱头发,缩了缩脖子,还特意装作驼背,以免在遭遇嫌疑人时引起宋某的注意。走了没多久,付绍刚就发现一辆黑色轿车。车子没有亮灯,也没熄火,又停在人迹罕至的乡间小路,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。付绍刚胆大心细,钻进车旁边的树林里,一点点向车子靠近。他把对讲机的音量调到最低,贴在耳边小声向兄弟们通报情况:鲁FKXXXX。停了片刻,他又报了车型:北京现代伊兰特。
那位递烟给他的同事回复:FK打头的是龙口牌照,后面的数字查过了,是假牌子。大队长急了:磨叽,全都是废话,在没在车上?他要的不是车辆信息,而是宋某的情况。
人非圣贤,付绍刚也不例外,他先关注的是车型和车牌,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。夜黑得无边无际,他再三观察才回答:没见宋某,后座有两个人,肯定是他们。
快滚回去,你不要命了?虽然音量极小,付绍刚还是听出大队长的焦急和愤怒。庆幸的是,宋某没有发现付绍刚。据宋某归案后交代,说那会儿停在一片树林边打了个盹儿。
对讲机一下子变成了哑巴,谁也不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。付绍刚紧急撤退,他非常清楚,宋某假如不在车上,若选择此时行动,极有可能抓捕失败。眼下需要抢时间,跟犯罪分子抢时间,纵算是一秒钟也不能放弃。
刑警需要特殊的速度。就拿绑架人质的宋某打比方,他一旦赎金到手,就会以最快的速度逃跑,更可能销毁罪证,那被害人的安全就成了潜在的最大隐患。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了,警察干的就是除暴安良的事儿,连老百姓的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,根本没有颜面穿这身警服。更何况抢不到第一时间会错过很多资料,错失很多破案的战机,让侦查工作增加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。类似的教训数不胜数。
回到跟梢的车上,又过了十几分钟,宋某那边仍旧没有动静,付绍刚坐不住了,他请示大队长,要求再去看看宋某的情况。大队长“嗯”了一声,这一声是二声,带着疑问,等于是拒绝了他的请求。
大家都知道,付绍刚这个人拧巴,认准了的事儿天王老爷也没招数,都在对讲机里劝他。他掏出一个蒜瓣,扔进嘴里嚼着,提醒自己保持镇定。
一段时间里,付绍刚不怕抓捕,就怕审讯。他觉得自己不是干那个营生的料儿,可现实告诉他,一味回避某些问题,只会让自己“沦落”为一个蹩脚甚至不称职的刑警。
2006年初,他亲手破获一起诈骗案,犯罪嫌疑人居然是个法学在读研究生。那个小伙子不认为自己犯了法,审讯时不断拿出法律条款为自己辩解,而且说得合情合理,某一瞬间,付绍刚几乎要认同对方的观点了。关键时刻,始终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谢本坤帮他解了围。
警队有个优良传统,新入职的警察会有老同志带着,通常管这个人喊师父。谢本坤只比付绍刚大两岁,却是在基层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老侦查员。他张嘴反问了年轻学生几个问题,三言两语就让对方哑口无言,犯罪嫌疑人不再吱声,想装糊涂蒙混过关,谢本坤乘胜追击,很快打破僵局。
后来谢本坤对付绍刚说,真正的战场在审讯。响鼓不用重锤敲,付绍刚清楚,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需要的是斗智斗勇,最重要的是必须有强大的法律专业知识做后盾,这也是刑侦业务的必修课。
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三小时。阴森让寂寥的原野变得让人惊悚。跟付绍刚一个组负责开车的是个年轻人,新入警的小伙子第一次出任务,没头没脑地问了句,大付,你害怕吗?
他递给小伙子一个蒜瓣,年轻的刑警摇摇头,还是问同一个问题。付绍刚索性讲了个笑话。
有一次,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里,让女儿教他上QQ,学会之后就趴在电脑前跟别人网上聊天。女儿很快发现这个秘密,她偷偷跟妈妈说,老爸是个变态,跟一个男人那个呢。小丫头压根想不到付绍刚是在假扮女生,通过“网恋”取得犯罪嫌疑人的信任,来查找办案线索。
小伙子缺乏幽默感,又冷不丁地冒出句,咱这警察当得太对不起家人了。
付绍刚也沉默了。必须承认,某些念想一旦形成就很难消除,它持久地占据了人的头脑,进而影响着人的情绪。好多个真切而又虚幻的回忆,让他重新审视自己与妻子的关系,除了愧疚还是愧疚。
他破天荒地想吸烟,一摸,耳朵上别的那支烟还在。但他只是放在嘴上“吧嗒”了几口,夜间蹲守不能因明火暴露自己。
20点30分,一枪
任何声响在夜幕下都会变得非常尖锐刺耳,对正在执行任务的刑警更是如此。付绍刚在部队当过兵,意识到是枪声,让他觉得耳边“嗡嗡”作响。这让他瞬间想起几年前的一次抓捕。
付绍刚不是神仙,并非每次出动都能手到擒来。那次,他负责对犯罪嫌疑人宋某保实施抓捕。他们对犯罪嫌疑人的行踪和住处进行研判,宋某保是矿工,在半山腰独居,每天清晨起床,傍晚收工。专案组决定在早晨动手,唯一的麻烦是,嫌疑人的住所视野开阔,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警惕,不利于实施抓捕。付绍刚拍着胸脯承
诺,这事儿我一个人办了。
他一身农民打扮,扛着锄头上了山。宋某保恰巧出门了,与假装要水的付绍刚狭路相逢。在抓捕时,宋某起身反抗,挣脱付绍刚,钻进屋里。付绍刚紧跟上去,他听到拉枪栓的声音,一侧身,躲在门边。“轰”的一声,自制猎枪喷出的钢珠擦着头皮飞过。
虽然有惊无险,还是让付绍刚心悸。是人哪儿有不怕死的呢,他忽然想把这句话告诉开车的年轻战友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他们已经看到了宋某的那辆车。
宋某把车停在黄水河坝上,那里头顶是横跨大河的高速公路大桥。他令被害人丈夫停车,把钱扔到桥下。随后,宋某的同伙拿走了装钱的包裹,他们正要逃窜,看到了杜宗江。宋某朝桥上开了一枪,就上车逃窜,逃跑的方向正冲着付绍刚。
付绍刚让年轻的刑警用车拦住对方去路,小伙子有些为难,说吉普车上全是侦查设备,太贵。付绍刚明白了个大概,说你把远灯打开,我上。这时,车载电台传来声音:大付,有枪。
简练的话传递了危险的讯息,付绍刚早就听到了枪声。他心知肚明,如果处置不当,被害人和自己都可能经历生死。他顾不上那么多了,还没等吉普车停稳,就跳到地上,边跑边鸣枪示警。
吉普车的车灯“唰”地照亮前方,刺得宋某睁不开眼,也让付绍刚暴露无遗。宋某侧了侧脸,再次抬起头时,付绍刚已经跑到了车前。宋某脚踩油门,准备倒车,一手把着方向盘,一手擎枪。
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付绍刚。付绍刚一闪身儿,抓住左前车门。宋某一看不妙,从车内猛地把车门向外一推,把他撞到一边。宋某紧跟着下车,利用惯性,回身用右胳膊肘捣在了付绍刚的脖颈上。
付绍刚用眼睛的余光发现,被害人拉开了左后车门,连滚带爬地进了树林。片刻的分神儿,让付绍刚陷入被动,他来不及躲闪,猛然的击打让他招架不住,一屁股坐在地上,脑袋“咣当”一声撞在车的前机盖上。他眼前发黑,脑袋发懵。他不敢停顿,多耽误一秒,猎枪就可能打向自己。
不幸中的万幸,宋某扔下车子和同伙向河边树林逃跑,想继续控制被害人,跟警方来个鱼死网破。付绍刚一只手撑住地面,起身,半蹲,举枪瞄准宋某。他瞪大眼,深呼吸,扣动扳机,就在宋某接近被害人的那一刻,枪响人倒,付绍刚一枪击毙犯罪嫌疑人。
随后支援的战友冲上来,同事李雪峰迅速控制宋某的同伙,可笑的是,这家伙早就吓得尿了裤子。当天夜里,付绍刚对宋某同伙进行突审,次日凌晨四点,那家伙交代,另一名同伙仍然逍遥法外。付绍刚和战友再次出击,于下午两点将其绳之以法。
押解嫌疑人归队途中,付绍刚才发现妻子杜晓颖打了十几个电话,他把手机拨过去,想对爱人说声抱歉,话到嘴边却成了另外一句话。
他说,去菜市场别忘了买大蒜。
杜晓颖说放心,你先忙吧。
付绍刚的四十周岁生日就这么过了,可单位上的同事为他捏了把汗,毕竟大家对使用枪支还有所顾虑。只有副局长修先蒿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,虽然对手是穷凶极恶的歹徒,但一条生命在自己枪下结束,一般人心理承受不了。最关键的是,手下得力干将的妻子怀了二胎,怀孕才刚刚半年,他怕付绍刚的家人受到惊吓。
修先蒿当时不分管刑侦工作,但还是找到了付绍刚,说别有压力。付绍刚点点头。两个人没再说什么。这时候,任何话都是多余的,在龙口刑警乃至龙口公安,战友们要的就是这种默契,彼此信任才会在出警时关照互相的安危。
付绍刚从部队转业进公安,在十三年里,参与处置一千八百余起案件,抓获各类犯罪嫌疑人八百余人,纵使险境重生,他也从未受伤,靠的就是过硬的集体和团结的战友。
一个月后,还是那个大付
付绍刚必须感谢杜晓颖。
龙口是个县级市,治安一向不错,突然发生一起恶性案件,早就被人们传播开来,一张张兴奋的嘴巴夸大其词,恨不得火上浇油。那次击毙宋某后,付绍刚再三犹豫该不该跟爱人说实话。
三天后,他试探着问杜晓颖,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打断了。妻子说,大蒜我买好了,那个事儿我听说了,你注意安全就是了。
别看杜晓颖满不在乎,当时心理压力极大。特别是在夜色降临的时候,她会在光影交替中焦虑不安。她每天都在犹豫,是否让丈夫辞掉刑警的工作,这种一而再的彷徨让她难以呼吸。
如果不是这份职业,她可以跟平常人一样花前月下、卿卿我我,即便付绍刚再大男子主义,也不用担惊受怕。可她知道男人的脾气,脱下军装爱的就是这身警服,当了警察为的就是当刑警。
是的,付绍刚有很多缺点,最为厉害的一个缺点是,爱跟自己较劲,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儿,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。他的想法很简单,要当一个好警察,最好是干一辈子刑警。
龙口市公安局召开表彰大会,当地媒体跑来采访,付绍刚支吾半天没吱声。在记者的再三启发下,他才掏出蒜瓣扔进嘴里,边嚼边嘟囔:得亏有上级和战友的支持,我大付算不上什么……
说到这里,付绍刚卡壳了。记者补充一句,您的意思是刑警队很团结,众人拾柴火焰高,是吧?
付绍刚点了点头。瞧吧,无论多大的功劳,他都不肯记在自家头上。
差点忘了,记者传出个小道消息,说大付当时很激动,眼里冒泪花儿了。付绍刚解释说,那天的大蒜有些辣。天知道他有没有说谎,反正,民间传说他是个“大蒜英雄”,有人猜测,这个名号有可能是夸他出身平民,亦有可能贬他脾气有时候有点臭。
不过,必须承认,这段是道听途说的,接受采访时嚼蒜瓣确实不太靠谱。不管是真是假,大付还是众人眼里的那个大付,一个普通的刑警,并不传奇的一个小人物。
付绍刚
山东省龙口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警察。从警十几年来,付绍刚先后被授予烟台十大政法标兵、山东青年五四奖章、山东好人、齐鲁先锋警员、山东省优秀人民警察等荣誉称号,先后荣立5次一、二、三等功。2017年荣获全国优秀人民警察荣誉称号,被推选为全国百佳刑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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